◎他原以為，她一直都過得很好……◎

“基本上, 大致就是這樣……”

正午的長生林草木繁茂，陽光刺眼，謝淩與柳如楓去往別處, 還未歸來。

謝明寒只講到他們與謝淩於升仙臺重逢，便安靜了下來。

本就只是給玄惑簡單講述當年那段往事, 往事道完, 接下來，也沒什麽好說的了。

之後無非是些他們一起四處游歷, 修煉，與當年在下界還未分開時，差不多的經歷。

只不過，阿姐與那時相比，變得更加內斂沈默了……而已。

謝明寒具體形容不出來謝淩身上的那種變化，但他知曉, 阿姐的那種沈默，不是如柳大哥一般, 隨著年歲增長而沈澱下來的內斂。

倒更像是，獨身一人的時間長了，造成對內心世界的封閉。

她還是她, 還是與他們無話不談, 親密無間, 但謝明寒總能隱約察覺到，阿姐自那之後，便離他, 離柳大哥, 柳如雪, 都有些遠了。

那種遠, 也不能歸類為阻隔。

非要說的話，應該算是，阿姐她…不如以往那般活潑了吧……

不過，這些心理活動，謝明寒都沒說出口。

他對玄惑講述地很簡潔，故事的視角也是從他出發，大多語句也都偏向不帶感情的敘述性。

但即使是這樣，玄惑還是能從那寥寥幾句概括性話語中想象到，當年，謝淩是有多麽孤獨無助。

他原以為……姐姐的法術那樣厲害，還和他說，他們以後或許可能在上界再次相遇……

所以，他原本以為，姐姐這樣優秀的人，應是早便來到了上界，卻沒想到，她居然會在下界空耗一百六十餘年，如今，不過堪堪飛升上界二十載而已……

他與她分別近乎兩百年才再次相逢。

他不似柳如楓，能夠參與、見證她人生中的那些重要時刻，更不清楚她的許多事情。

看著她與柳如楓他們吵吵鬧鬧，相處融洽，神情始終柔軟溫和……他以為她這些年過得很好。

可是，一百六十多年啊……

身邊的人都離她遠去，獨自一人走過漫長的一百六十多年……

這樣好的人，他們怎麽忍心……

他原以為，她一直都過得很好……

玄惑胸口發悶，垂著眸，沈默坐在原地，神情似是被重物擊打後的怔楞發懵，長睫下的黑眸卻在隱隱顫動。

他的神情一向是乖巧的，溫順的，亦或者直接沈靜至面無表情。

如今他垂著頭，安靜坐在那裏，披散的墨發在他面上投下陰影，謝明寒看不見玄惑的具體神情，他卻仿佛感到，此時的玄惑，看著像是要哭了。

自謝明寒講述完，四周氛圍便沈重了下來。玄惑保持沈默，柳如雪也撇過頭沒再說話，謝明寒左右看了看，打算說些什麽來緩和氣氛。

只是，正當他微微啟唇，準備開口時，謝明寒聽到了玄惑的聲音：

“那些因果……姐姐如今，再沒事了吧？”

玄惑擡起頭來，雙眸一如既往地黑沈，並沒有蒙上謝明寒所擔憂的水霧，不過，他那覆著一層淡紅的眼尾，顏色倒是加深了不少，看著，倒真有些像是……要哭了。

謝明寒一楞，趕緊收回視線。

“沒事了。”

他匆忙答道。

“天道施加的懲罰只會有一次，過去了，便再沒有了。”

玄惑：“嗯。”

他低低應了一聲後，便沒再出聲。

氣氛又沈默了下來。

見此，謝明寒低下頭，有一下沒一下纏繞著腳邊的綠草，也不想出聲了。

“咦？怎麽這麽安靜，你們都說完了？”

謝淩撥開灌木，回到河邊，疑惑道。

她身後跟著面色還有些不自在的柳如楓。

“嗯？在說什麽？”柳如楓問道。

謝淩解釋：“阿寒將才傳信與我說，玄惑好奇我之前的一些事情，問我，他能不能給玄惑講述。”

“一些事情？阿淩的什麽事情？”柳如楓心不在焉，順口問道。

話一出口，他忽地意識到什麽，臉色一變。

只是，還沒等柳如楓再次出聲，謝淩已經開口解釋起來：“還能有什麽，無非便是有關於鬼魅界的那件事。”

她從袖中摸出塊雲片糕吃著，神情隨意，“看這模樣，應是都說完了……走嗎？”

“姐姐……”

玄惑擡起頭，望向謝淩。

陽光下，簪著月白發簪的藍衣女子面容柔和，紅潤指尖捏著雪白雲片糕，姿態閑適地小口吃著。

玄惑視線向下，落於謝淩腰間。

時下重點裝飾的纖細腰肢處，謝淩只用了一條素色腰帶松松系緊，外罩的寬大淺藍外衫直直垂落於她腰間兩側，看起來格外空蕩。

玄惑抿唇。

他記得，謝明寒將才無意間提到過，姐姐在下界時，使用的是和謝明寒一般的佩劍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謝淩對上玄惑的視線，心底有些迷茫，還感到些許好笑。

才一會兒不見，阿寒都跟玄惑說了些什麽，讓他用這種可憐巴巴的目光望著她。

“我身上……有什麽嗎？”謝淩順著玄惑的目光看了一眼腰間。

玄惑搖頭：“沒什麽。”

話落，他瞥了一眼謝淩身後看起來心不在焉的柳如楓，擡眼對上謝淩疑惑視線，笑了笑：

“只是，忽然想讓姐姐知曉，自從當年姐姐在奈林城救過我後，我便一直記得那一幕……還有，姐姐那時給我的兔子紅豆糕也很好吃。”

聞言，謝淩挑了挑眉，她眸光落於玄惑面上，定定看了片刻後，移開視線，微勾著唇望向稍遠處慢吞吞起身的謝明寒，沒說什麽。

謝淩沒答話，玄惑便也沒再開口，只是在一旁安靜地看著謝淩。

玄惑是支起一條腿坐在地上的，謝淩則是站著。

這導致玄惑要想看謝淩，必須得仰起頭來。

長生林的正午陽光白烈，眩目，十分刺眼，恰巧謝淩站的位置還是迎著光，玄惑看著看著，不得不微微瞇起雙目。

微一晃神後，玄惑忽地發覺，不知是因為謝明寒將才講述的故事，還是他心理作用，他忽然覺得，原本刺目的陽光照在姐姐蓄著淺淺笑意的面容之上，卻似是給她罩上了一層朦朧輕霧，如遠在天邊身處雲間的九天神女，隔著雲層，垂著眸，悲憫著世人。

很漂亮的一幕畫面。

除了，那層朦朧輕霧，恍惚間，讓他們的距離又變得有些遙遠。

似如百年前那般。

盛大熱烈，搖搖欲墜的黃昏中。

一個身處雲端，一個陷於泥潭……

想到這兒，玄惑也不再在一旁安靜望著了，他徑直起身，走出樹蔭之下，主動站到了謝淩身邊。

謝淩瞥了一眼身旁剛剛站定的紅衣少年，指尖劃過腕間血色玉鐲，隨手遞給他一塊兔子紅豆糕，“怎麽過來了？阿寒收拾東西估計還得等一會兒。”

玄惑接過尚帶餘溫與馨香的糕點，故作平靜道：“坐在那兒陽光較為刺眼。”

“是嗎？”謝淩看向玄惑來時的陰涼地，又看著腳下縮成一團的影子，心中好笑，“我這兒就不刺眼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玄惑瞧見了謝淩的動作，但他小心捏著手中的兔子紅豆糕，遲疑片刻，還是選擇睜眼說瞎話，“我覺得，姐姐這兒，挺好的。”

謝淩轉頭，上下掃了一眼玄惑，片刻後，她勾唇道：“既如此，那玄惑便留在這兒吧。”

留下這句話後，謝淩提步走至樹下陰涼處。

只是，她剛站定，一轉頭，便發現玄惑也跟著來了。

謝淩輕笑：“玄惑不是說，那兒挺好的嗎？怎麽跟過來了？”

她笑得雙眸微彎，神情促狹。如果柳如楓或者謝明寒見了，很明顯就能看出，謝淩又在捉弄人了。

但不同的是，謝淩經常戲弄謝明寒，偶爾和柳如雪玩鬧，時常與柳如楓開開玩笑，卻很少逗弄玄惑。

——謝淩以往是不會這樣與玄惑玩笑，讓他為難的。

不過，或許是因為玄惑說的那句，她當年給他的兔子紅豆糕很好吃的緣故，讓謝淩此刻不自覺地想要捉弄捉弄玄惑。

就連玄惑時常跟在她身側，這一早已持續許多天的行為，都能被她尋來逗弄人。

謝淩就這樣含笑等待著玄惑的反應。

她看到陰影中，他垂著眸，耳尖開始微微泛紅，抿了抿唇後，低聲反駁道：“……我沒有說那兒很好。”

謝淩笑著反問：“嗯？”

玄惑沈默了一瞬。

下一刻，謝淩看見少年長睫掀起，望向她的雙眸中綴著點點亮光，輕緩而又堅定道：

“……我將才說的是，站在姐姐身邊，我覺得挺好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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